17. 人的想象力是否有界限,比如能否想象出不是用“红绿蓝”组合出来的颜色?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澄清一下想象世界和经验世界,因为题主问题中的“颜色”主要对应经验世界,而通过想象创造出的东西则对应想象世界。

想象力的强大超乎我们的想象。事实上,任何我们感受过的东西,听说过的东西,思考过的东西,都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对于我们感受过的东西,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用想象来重现这些东西。对于我们听说过的东西,我们也可以想象。比如我们听说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我们想像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难度,即使对一个小孩儿也是这样。我们只是可能不相信在经验世界中,以前真的存在过一个长成这个样子的人。再比如上帝、神、佛、妖、魔、异兽等概念,我们都可以想象,只是对于他们到底是否存在于想象之外的世界中,大家经常会有不同意见。

从与经验世界的关系来分,想象力创造的对象有两种:一种是针对经验世界创造的,另一种不直接以在经验世界中实体化为目的的。

  • 有了想象力针对经验世界的创造,我们才能制造工具,建造高楼大厦,搭起连接全球的互联网:所有这些东西都首先是一个想法,然后才被实现的,而产生这些想法的当然就是想象力。但这些本初的想法可能并不完全符合经验世界的规律(比如物理规律),所以我们就要对这些想法进行调整,直到多次调整后的想法可以在经验中成功的实施。比如设计一座高楼大厦,我们可以想象出各种奇形怪状,但很多却是在经验世界中难以实施的,比如不符合物理规律,或者在现实中不存在建造它所需要的材料(比如必须要有高到离谱的强度)。如果针对经验世界的想象和创造,最终无法被调整和细化为在经验世界中可以实施的具体方案,那这种想象就是无意义的。

  • 另一种想象是不直接以在经验世界中实体化为目的的,或者说它创造的结果并不需要在经验世界中实现。在这种想象中,最典型的就是数学。现代数学中有太多无法在经验中实现的概念,比如高维空间以至无穷维空间,甚至连实数在自然界中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因为现代物理学给我们展示了,物理量基本都是不连续的。但即使不能经验世界中实现,这种不可实现性对数学知识的价值也丝毫无损。我们还可以举一些轻松一些的例子,比如幻想小说、神话和童话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在经验世界中基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比如动物会说话,比如神仙会腾云驾雾:但这些经验世界中的不可能性都丝毫不能贬低这些想象世界中的、不针对经验世界的创造。

现在我们回到颜色这个问题上来。颜色作为一种视觉感受,是直接来自于经验的。而作为一种感受,它必然要受感受器本身属性的限制。人类只有三种辨别颜色的锥形感光细胞,这直接决定了我们能够感受到什么样的颜色——我们能感受到的所有颜色都是三维颜色空间中的一个点。如果我们像虾蛄那样可以感受12原色,那我们对颜色的感受能力就会大大提高。

现在我们回到题主的问题,来探讨想象力和颜色的关系:

  • 我们在概念上能想象出从未见过的颜色,但我们不一定可以确定知到这种颜色是否存在于经验世界。比如一个画抽象化的画家在作画时,他觉得红色有些太淡,就又加了一些红色颜料。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觉得现在用的红色淡的时候,其实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一种更浓的红色,而这种更浓的红色(精确这么浓的红色)他也不一定见过。事实上,他加了红色颜料也不一定可以达到他的预期。所以,人是可以想象出从未见过的颜色的。

  • 当然,以上说的,只是在已有颜色空间中的一种插值。在想象力上,我们完全可以突破视觉感受器给我们带来的限制。比如,我们可以把某种波长的红外线定义为某种颜色,某种波长的紫外线定义为另一种颜色。我们也可以想象我们像虾蛄一样可以感受12原色,然后只要随意给出一个12维向量(每个分量的值都在可感范围内),我们就大概率的创造了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颜色。问题是,我们无法想像出这种颜色在经验世界中的样子,因为我们的经验不给我们提供这种材料。当然,我们可以借用其他感官来想象,比如我们把耳朵接收的声波频率定义为一种颜色,如嗅到的味道定义为一种颜色,把甜咸苦酸都定义为一种颜色,我们就可以想象出更高维的颜色空间,只是因为用的不是真正的颜色,所以想像出的结果不怎么“像”颜色。所以,要么不纠结于颜色的具象化,就只把颜色对应到电磁波的频率上,我们可以定义出无数多种颜色,但是对可见光之外的颜色,就只能是个单薄的概念而无法具象化;要么就只用我们可以感受到的颜色为基础来想像新的颜色,但这种想像出的颜色在题主看来可能不够“新”;要么我们可以调动对经验世界的其他感觉来“辅助”这种具象化,但那样的结果估计不怎么“像”颜色,因为对于所有可能被创造出“像”颜色的东西,题主可能觉得不够有想象力。

  • 最后回答一下“是否可能想象出:不是由‘红绿蓝’组合出来的颜色?”如果“颜色”的定义是通常定义下的,那就是不可以,因为视觉感受器已经给我们限制在三维颜色空间中了。要是对“颜色”进行泛化,认为声音也是一种颜色,味觉也对应颜色,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想象力虽然受人类思维方式本身的限制,但想象力的界限在九霄云外,在我们所有感受过、学习过和思考过的东西之外。但具体能想象出什么,不仅仅取决于想象力本身,还取决于你给它什么样的材料。如果你给一个铁匠一堆木头,让他做一口铁锅,他做不出来就不是铁匠能力的问题,而是你给它提供的材料的问题。

关于这些问题更深入的讨论,请参见《哲学的重建》,特别是第4章:“多重世界概述”和第20章“抽象化、具象化和抽象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