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认知的两种典型宏观运动形式:前进型和批判型

13.1. 认知的动态性:一个显而易见却又容易被忽视的事实

认知是动态的:这是一个显而易见,却经常被人忽略的事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文盲基本不会忽略这个事实,但很多人受的教育越多,就越容易忽略它。认知或者说思维,本就是存在于时间的河流之中的:任何一个时刻我们脑海中的东西都很有限,丰富的认知体验是在时间中建立起来的。然而在对认知的反思中,时间就经常被忽略掉,甚至可以说是被“异化”掉了。比如虽然一段对话是发生在时间中的动态现象,但我们对它进行逻辑分析或者语言分析时,经常会倾向去把它看作一个在某种意义上的“静态对象”(逻辑推导也是也时间有关的,但那是一种不同的时间):它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被单独拿出来反复琢磨(这事实上是更高层面的动态认知),我们也可以用任何顺序对思考它们之间的关系(比如从原因推论直接结果、从原因推测远期影响、从结果反推直接原因、从结果去推测几步以外的“根本原因”,等等)。对它们的研究当然是有很大意义的,但这事实上更类似于对标本的研究,而不是对活体生物的描述。

现代数学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助长了人这种看问题的方式,因为时间不再是一个很特别的参数。有了高维空间的概念,时间参数就可以与空间参数以及其他参数一样被统一地处理。虽然时间参数和空间参数相比,有一些限制,但它可以被容纳到这个更广阔的模型中。但我们要清楚,时间和空间不管在一种模型中在形式上有多相似,在我们的生活中和思维过程中,它们是绝对不同的东西。它们不因为可以被在某种描述中统一地处理,就变成相同的东西:人们无法把时间和空间感知成相同性质的东西。我们可以认为,和数学描述的空间来说,我们的大脑具有局限性(因而也只能在抽象的层面上理解它而无法具象化出来),但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局限性,因为我们的思维过程本身不可能跳出这种局限性(虽然思维结果可以跳出这种局限性)。

13.2. 思维过程与思维结果的区别

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们就很容易发现,思维过程本身和思维结果有多么不同。采取唯结果论的研究方式,我们会错失很多风景。在教科书里,我们学到了很多完美的范例:它们就像伟大的建筑一样让人惊叹。但是,世界上不光有伟大的建筑,更有其他不完美的,甚至比较丑陋的东西。那伟大的建筑,也是用其他材料一点点研究、加工和搭建起来的。它背后隐藏着人们在材料、工艺、设计等方面几千年的探索和积累,隐藏着它在建筑过程中某个阶段可能看起来很丑的样子。诚然,仅仅对现存建筑本身进行研究也是很有意义的,但进行更广阔的研究才是发展之道:那个建筑终归只是时空中的一个片断。

思维过程本身可以被研究吗?当然可以,因为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思维过程:它们是我们无可否定的经验。事实上,正是对思维过程本身的研究,引导人们去产生了逻辑学、数学等方面的基本概念。

那研究思维过程的标准是什么呢?用一个有中国特色的词汇来描述,就是“自然”。也就是说,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体系给我们的解释,应该让我们觉得“我的思维就是这个样子的”,而不是说“我的某部分‘ 正确’思维可以某种可能不严格的变换,可以表达成这种形式”。 这种“自然”应该像自然科学一样,以解释事物真正表现出来的样子为最终目的和最高标准,而不是只选择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东西解释,或者进行某些“变形了的”解释。

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我举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有人说要在自然语言中追求逻辑上的精确性。那我们就来看一个简单的句子:“虽然天阴了,但是没下雨”。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天阴了之后没下雨不违反任何科学定律,也就没有什么可“但是”的。然而,有谁见过哪个科学家,因为学了科学,就不再说“天阴了,但是没下雨”这类话的呢?相反,科学家还非常重视表“逻辑关系”的连词和副词的使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科学家在用自然语言说话时和评判逻辑体系时,使用的根本就不是一种思维:这正是一个不可否定的现象。

那么,一个科学家在说“虽然天阴了,但是没下雨”时,假设他在描述自己的经历,那他使用的是什么思维呢?

  • 他首先使用了泛化倾向。在这里“天阴(经常)导致下雨”是一个泛化原型。这个泛化原型来自于以前的经验:当然如果他来自一个在天阴之后从来不下雨的地方,他的泛化原型会不一样,而且一个人对气象学了解越多,泛化原型一般就越高明。当这个科学家看到天阴时,“天阴”这个条件就触发了“天阴(经常)导致下雨”这个泛化原型,所以他可能会说:“因为天阴了,所以(可能)会下雨”。

  • 当他等了很久(比如乌云全部散掉了)却没有下雨之后,他会说“虽然天阴了,但是没下雨”。这事实是他依据事实对他的泛化原型的否定:这样“但是”才有了意义。

这样,我们就得到了“泛化——否定”这个思维过程。在他经历过这个过程之后,“虽然天阴了,但是没下雨”也可以成为一种新的泛化原型,比如他在小说里看到这句话,他就可以毫不费力的理解它。然而,如果一个生活在“天阴后从来不下雨”的地方的人来说,看到这句话就只是觉得费解,或者根据一些资料去理解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在作者生活的地方,天阴后经常会下雨)。

13.3. 认知倾向公理——描述认知过程的工具

上面提到的“泛化——否定”这个思维过程,就涉及到《哲学的重建》中两个认知倾向公理:泛化倾向公理和否定倾向公理。如果更细化的话,其实还有逻辑倾向公理的作用,因为正是说话人试图在“因为天阴了,所以(可能)会下雨”这个猜测和“实际天阴了之后没下雨”这个事实之间建立逻辑关系时(这事实上又使用了比较倾向公理),用后者否定了前者。

《哲学的重建》中使用的方法,是试图把所有思维结果都“还原”到动态思维现象中去,而描述动态思维现象的,就是认知倾向公理。对于认知倾向公理,我们在这里就不再重复叙述了,没有读过的读者可以参考:认知倾向公理概述认知倾向公理思维的发现、创造与评判:认知倾向组成的“思维动力学”

认知倾向公理有三个重要特点:

  • 它们描述的是可能性而不是必然性。在同一种情况下,它允许人们有不同选择。比如我们看到一个结论,可能会尝试用否定倾向去否定它,可能会尝试用泛化倾向去推广它,可能会尝试用切分倾向去分析它,可能用组合倾向把它与其他结论进行“综合”去看看能演绎出什么结果,等等。这和“我们拥有自由意志”这种思维中客观存在的主观感受是相符的(不管它对应的物质运动是确定的还是具有随机性)。

  • 它们描述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我们在尝试使用一种思维倾向时,并不一定会成功。比如我们尝试去否定一个命题却失败了,比如我们尝试去寻找逻辑关系却一头雾水,等等。因此,思维过程不仅仅可能会给出在某些解释框架下看来是错误的结果(比如马虎大意做错了题),而且甚至可能根本没有产生结果。那些我们认为正确的结果,以及我们对它进行的判断过程,当然也同样是思维的动态过程产生的结果。

  • 它既可以形成新的认知(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也可以对已有的认知或信息进行评判(认知倾向的评判功能)。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正向功能)引导我们去进行思维创造,比如逻辑倾向引导我们去建立逻辑关系。认知倾向的评判功能(反向功能)则对已有的思维进行评判:如果它在这个思维中发现了那个它想要通过创造得到的东西,那它就会得到满足。比如我们在看一本逻辑严密的小说时会觉得它(至少在逻辑方面)令我们满意:这就是因为我们的逻辑倾向的评判功能得到了满足。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忠实地描述和解释我们的思维现象。这样,它就和以逻辑为假设条件的思维研究有了根本的区别。有我看来,以逻辑为假设条件的思维研究,事实上是先把符合某种条件的现象封为了“帝王将相”,然后把研究的关注点放在那些“帝王将相”上。这样,思维中就有了很多个“城邦”(学科),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规律,当然在不少情况下也有从属关系和交叉关系。然而,思维中的那些平民和荒地则完全被那种研究忽视了。他们看到了帝王将相,却经常不知道帝王将相到底是怎么从平民百姓中产生的,于是要么存而不论,要么就相信它们是一直存在的(虽然他们无法继续解释清楚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13.4. 认知的两种基本运动方式:前进型运动方式和批判型运动方式

从后验分析的角度来看,认知倾向之间的关系有两种:

  • 承接关系:一个认知倾向使用的材料是另一个认知倾向得到的结果。比如在前面说的“虽然天阴了,但是没下雨”中,泛化倾向的结果正是否定倾向所使用的材料。

  • 支配关系:一个(或几个)认知倾向为另一个认知倾向服务。比如我想建立一个逻辑系统 A,具体的建立方法参考了逻辑系统 B:在这里建立逻辑系统是逻辑倾向所引导的,而去参考加一个逻辑系统则是泛化倾向所引导的(之后还可能需要进行调整倾向引导的调整,或者这个参考 B 的想法被否定倾向所否定)。因此,在这个例子里,泛化倾向由逻辑倾向支配,或者说泛化倾向为逻辑倾向服务。

然而,一个支配关系可以被看成一个整体,与其他整体构成承接关系。因此,从宏观的形式上来看,认知可以表示为认知倾向(模块)的继起。这种继起模式可以进一步被分为两种主要方式:

  • 前进型运动方式。这种思维运动方式以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为主导,以学会新知识,得到新想法为导向。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思维运动方式并不一定完全不使用评判功能,但在这里,评判是为了辅助思维的前进,而不是为了评判本身。

  • 批判型运动方式。这种思维运动方式的主要目的是评判一个东西的对错、好坏、美丑。它并不以产生新想法,得到新知识为目的,而是在我们产生的新想法中去芜存精,因此反而会把很多已有的东西判定为没有价值的而抛弃掉。在批判型运动方式中,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也经常发挥作用,但它们是为评判功能而服务的。

13.5. 认知的前进型运动方式:以认知倾向的正向功能为主导

认知的前进型运动方式,是人们最常用的思维运动方式。从小孩一出生开始,他就开始使用前进型运动方式来认知这个世界,逐渐增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如果什么认知结果也没有,那么批判型运动方式根本就无从开始,因为不存在可供它批判的对象。

因为婴儿和儿童的思维主要使用前进型运动方式,而人的母语习得在早年就完成了,所以用于日常交谈的自然语言很好地展示了思维的前进型运动方式(虽然它也可以被用于描述批判性运动方式,比如苏格拉底式的诘难)。因为这种交谈一般没有经历过多的设计、掩盖和打磨,所以它经常可以很好地反映出了认知倾向的原本运行方式。如果纯粹研究认识,那么从信息接受者的角度去看,可能会更为清楚、更为客观。这就像语言学家在研究语言时一样,虽然他们也会去想自己会怎么表达,但他们会更多地关注其他人怎么说。以搜集到的各种现象素材为基础,语言学家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从这个角度来说,语言学家的研究方法有些类似于我上面说的哲学研究方法。他们的研究目标并不是去规定“一个意思只能用某个方式表达”,而是“随便给出一个语言现象,我希望我的理论能够解释它的合理性”(如果不能,就需要去升级理论)。因此,它研究的是“语言上的自然”,或者说母语者在语言上觉得自然的东西会满足哪些规律。但我们要注意的是,一个事物满足一个规律,并不代表它一定就是由那个规律支配的,这就像一个系统的输出可以与一个插值函数完全契合,但这不代表它既被系统本身的性质和结构所支配,又被插值函数所支配。虽然进一步的研究可能会找到两者之间的关系,但后者从本质上来讲要寻找的并不是演绎性的支配规律。

这种前进型的思维方式,也经常被用于审美中。和在语言交流中一样,在审美的过程中,我们有一个“预测——实证”的过程,也就是一个“认知——评判”的过程,虽然在这里,“评判”是有限度的,并且不以评判本身为目的。比如,我们看到一个笑话之所以会笑,是因为我们可以理解那种思维方式,但却认为它是可笑的:这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再现”那个认知过程,但那个认知过程被后续的评判所否定。比如我们看这样一个笑话:

A:零乘零等于几?

B:零。

A:一乘一等于几?

B:一。

A:二乘二等于几?

B:二。

我们之所以看到它会发笑,是因为我们理解 B 是使用泛化倾向得到这个答案的。但这个答案无法通过我们的评判,是错误的、荒谬的,被我们的否定倾向所否定了。如果给出一堆完全没有意义的乱码,我们不会对它发笑,因为纵然我们知道它是没有意义的,但它并不会引导我们去进行“理解——否定”这个思维过程。

虽然从后验分析的角度来看,认知倾向之间可以自由组合,但这并不意味着人脑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排列组合运算并去挑选(虽然人们也可以选择去那样做):人在一出生,脑子里事实上就有了一些关于认知倾向联结模式的“整体模式原型”(有可能是进化的结果,但在哲学讨论中“它从哪儿来的”并不重要:这种问题交给科学就可以了),并且经常不由自主的运用那些原型(这事实也是泛化倾向的体现)。比如“对象化倾向——比较倾向——相等倾向”构成的抽象化过程,比如上面提到的“泛化——否定”过程。随着人们认知的拓展,他们会进一步发展出更复杂的整体模式原型,而这事实上就引发了艺术形式上的创造。比如“呈现(满足对象化倾向)——发展(满足事件化倾向)——再现(满足相等倾向)”就是一种整体模式原型,而这可以被用于音乐、文学、电影等各种艺术领域。在实际创作中,这种观众的“期待”既可以被满足(相等倾向的评判功能),也可以被打破(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这种打破可以是超过观众预期的打破,也可以是突破观众预期的合理打破,但不能是低于观众预期的打破(因为它的价值将被否定倾向所否定)。

我们在学校里学习,在多数情况下也使用前进型运动方式(特别是在竞争很激烈时),因为前进型运动方式可以让我们更快地掌握现有知识。在以前进型认知运动方式为主导的学习中,所谓的“理解”只是建立了一条逻辑通路,而且在建立成功之后就不再怎么去考察它而是一直把它当成既定的东西来用,除非被老师告知或者在做错题时才会去对错误的认知进行纠正,但之后又是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新的认知(不主动批判)。当学到一定程度时,这种思维的弊端就会表现出来,比如有些在小学学习很好的学生到了中学就开始掉队,比如一直学习很好的学生到了研究生阶段对于如何独立思考、如何独立创新根本就没有头绪(但是一些“科研程式”救了他们)。

13.6. 认知的批判型运动方式:以认知倾向的评判功能为主导

人人都有对自己的思考结果进行反思、对接受的知识进行驳斥的倾向。当一个婴儿接受到了足够信息之后,他就开始进入逆反期:他试图去驳斥别人告诉他的知识,不管这种驳斥是否真的能成功。这就是否定倾向的体现。然而,如果只是这样,这种思维运动事实上还是前进型运动方式,因为他在“赢了”之后一般不会对自己的观点进行进一步的评判而只是觉得自己的观点很好。因此,“评判”并没有成为最终目的,而只是前进过程中的辅助。

然而某些人在认知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开始把评判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了。他们开始有了一种想法,要去公正地评判所有的想法,或者至少某个领域中所有的想法。这样,学术就诞生了。如果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同样得好,那就不是学术:学术必须要对知识进行价值判断(评判),而且那种价值判断必须要被(大部分)同样具有学术思维的人所公认。

那么如何达到这一点呢?最终的裁判者是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如果一个想法很容易被否定,那它就是比较没有价值。反之,如果我们一直去否定它,但总也无法获得成功,那么我们就愈发觉得它有价值——或者说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被激发。这样,我们就搞出了科学:科学愿意接受各种各样的否定(在其研究范围内的),而只有一个理论经受住了各种挑战——包括理论上的和实验上的——它才真正立得住。因此,科学家一方面需要释放自己的创造力去提出新想法、新理论,另一方面不仅自己要对它们进行严格的评判,也需要别人对它进行严格的评判。这样,学术就自然诞生了同行评价和答辩这类东西。英语中的答辩 Defense 就形象地说明了这种对其他人的否定尝试进行合理否定,最终维护住自己的观点的过程。只有有了这种能力,一个人才可以真正算上是一个学者,这也大概为什么这是高等教育中毕业的标准吧(虽然现在在不少地方形同虚设)。

对于哲学来说,对于“真”的判定标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同。近几十年来,葛梯尔问题影响巨大。对于什么是知识的传统看法,他发起了疑问:“Is Justified True Belief (JTB)Knowledge?”,质疑了传统的 JTB 理论:当且仅当下面三个条件得到满足时,“S 知道 P”这一命题才得以成立:

  • P为真;

  • S相信P为真;

  • S确证地或有理由相信P为真。

那他是如何质疑的呢?事实上他只是给出了两个著名的例子(以下是简化版,来自维基百科):

  • 史密斯和琼斯两个人竞争一个工作职位,史密斯在某天晚上听到别人说上司会把这个职位给琼斯。事实上琼斯比他学历高,经验也更优胜,他很有理由相信琼斯会得到这个职位。同时史密斯听说琼斯中了彩票。于是史密斯认识到:“得到这个职位的人中了彩票”。然而,事实上上司让史密斯得到了这个职位,而且史密斯不知道的还有:他自己买的彩票也中奖了。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史密斯认识到的“得到这个职位的人中了彩票”是一个得到辩护的真信念,但他真的知道这件事吗?

  • 史密斯被告知琼斯有一辆福特车,他因此相信这件事,并从而有理由相信:“要么琼斯有一辆福特车,要么布朗在巴塞罗那”——虽然史密斯根本不知道布朗在哪里。事实上,琼斯并没有福特车,但是布朗的确在巴塞罗那,所以史密斯相信的事情是真的(真信念),并且得到了证成,但似乎也不是知识。

这充分说明了,无论 JTB 理论有多经典,无论它是可以被追溯到苏格拉底还是柏拉图,只要有解释不了的反例,这理论就被动摇了。葛梯尔后的不少哲学家热衷于提出对 JTB 理论进行改进以及提出新的反例,来达成知识论的目的。但从一个更高的视角来看,他们遵循的最高标准,事实上就是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

然而,对于一个无法被否定的东西,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就无从被触发,也就难以从认知本身的角度产生“真”的感觉(虽然可能会从情感的角度愿意相信它是真的)。这正是波普尔提出的“可证伪性”的意义:一个东西具有“可证伪性”,那否定倾向就有了去评判它的机会,才能诱发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去给我们带来认知意义上“真”的感觉(如果能顺利抵挡住所有否定尝试的话)。

13.7. 不能过于强调某一种认知思维方式

以上讨论可能会给读者一种错觉:对于认知来说,批判型的运动方式比前进型的运动方式要高等。我倒是认为讨论这两者谁更高等是一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因为这两种思维谁也代替不了谁,况且批判型的运动方式可以建立在前进型的运动方式之上,前进型的运动方式也可以进一步建立在批判型的运动方式之上。它们的区别只在于,在一个人认知史中,最早的思维运动一定是前进型的。由批判得到的结果,并不是认识的终点,而是下一轮认知的起点。这在人们对数的建构过程中可以很好地体现:我们在得到了对于自然数的精确认识后,以它为基础去建构有理数,把这个搞精确之后又进一步建构实数、复数等。

在思维中,前进型的运动方式给我们带来新想法,而批判型的运动方式帮我们剔除没有价值的想法。过于强调前者,会使得垃圾遍地,而且人们经常会在垃圾上建立新的垃圾。过于强调后者,则会使思维世界渐渐变成一个肃杀而缺乏活力的地方:越来越无聊,越来越无趣,就像现在某些哲学一样。